第158章 舒小婉
太像了，活脱脱就是三十年前的舒小婉再现！老俊彦疑是眼花，抬手揉了揉眼睛。
“请问老先生，您找谁呀？”门内的小姑娘发话了，略偏着的面庞上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打量着老俊彦。这样的一副神情也像极了当年的舒小婉。
“请问这儿是舒小婉舒女士的府上吗？”回过神来的老俊彦问道。
“是呀，她是我姑。请问老先生贵姓？”从小姑娘的言谈举止上一看即知受过良好的教育，但也不乏年轻人的活泼。
“烦请通报舒女士，说是故人来访她便知。”老俊彦道。
小姑娘便返身亮起嗓子朝府邸内吆喝了一声：“姑，这位老先生说是您的故人。”
随着堂屋大门的敞开，一个看去清瘦的身形映入老俊彦的眼帘。
“晴儿，请老先生入内一叙。”
晴儿领着老俊彦往里走去，沉稳的步履和矫健的身段，一看即知是练家子，眉眼间与俊彦倒是有几分神似。
老俊彦迎着大门一侧那个看去仍窈窕的身影走去，快到跟前了，他停下脚步，打量着眼前这个韶华已逝仍风姿绰约的女人，清秀端庄的一张脸沉静如水，一件棉布旗袍加身依稀可辨往昔风采。
“你来了？”舒小婉略一颔首。
“冒昧造访，未免唐突，望请见谅。”老俊彦躬身一揖。
“请吧。”舒小婉略侧过身体。
老俊彦迈腿踏入堂屋。迎面一张八仙桌两边安放着两张红木大椅，两厢各摆放着两把镂空图案的靠椅，两把椅子间嵌着一个茶杌。这是多年前老俊彦曾经熟悉的中国内地乡绅府邸堂屋样式，亦是接待来宾的客厅、乡邻族人小叙的议事堂。
宾主分别坐下，舒小婉吩咐晴儿奉茶。晴儿奉上茶后从东厢房里拿了件大氅给舒小婉披上，舒小婉抚了抚她的手让她退下。晴儿噘着嘴颇不情愿地进入西厢房，却将门留了一道缝，即遭舒小婉一声轻斥，将门掩好。
然后转睛看向老俊彦。
“不知周老板夤夜来访所为何事？不，现在应该称你为俊彦将军为妥。”
老俊彦面上略略一臊道：“一个称呼而已，不当紧。前几日清理旧物，偶见正雄小时候的长命锁。把玩之际，却发现是个仿品。追问之下，佳汶子说，三年前给予了正雄，而正雄或者拿着这把长命锁来你这儿认了亲娘，有这回事吧？”
舒小婉努力维持的表面沉静迸发出了一抹愠色。
“有与没有应该跟你没多大干系了吧？我儿认祖归宗正大名分，从此他姓舒，做回中国人。”
老俊彦稍稍斟酌后说：“这个我不反对。但当年你可是亲承他认了我这个干爹的。”
孰料舒小婉扬起手掌欲拍案而起之际，似蓦然醒悟到会惊动了西厢房的晴儿，遂缓缓摁在了桌面上。
“你休得在我面前再提当年事！你可知这么些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吗？不提也罢。你只须告诉我，一人深夜悄悄摸了来所为何事？”舒小婉的一张脸冷得彷如冰块般。
“为了正雄的前途。”老俊彦斩钉截铁道。
“听你的意思，他认了我这个亲娘就妨碍了他的前途了？我明告你，他的这个前途不要也罢，我只要他回到我的身边。”说到情激处，舒小婉的声腔不由提了起来，有种响彻寰宇的味道在里面，高亢激昂。
“三年前，他对你说了些什么，你又跟他说了些什么？”老俊彦的声音里氤氲出一股阴恻恻的气息。
平视室外夜幕的舒小婉似乎沉浸于彼时彼刻母子相认的场面，颇动容地说：“他跟我说了很多很多，从小学到大学，提到最多的是张莉对他的好，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。你刚才说她日本名叫佳汶子，也挺好听的一个名儿……”
“他有没有跟你提起他现在的工作单位？”老俊彦不耐听她絮絮叨叨下去，时间不允许。
舒小婉摇摇头说：“他说是秘密，到了一个恰当的时候再告诉我，这孩子。但我跟他说了，绝对不允许他干伤天害理的事情，就像当年的你一样。”
老俊彦紧皱着的眉头仍未舒展开，反驳了她一句说：“我当年是有苦衷的……”
“什么样的苦衷？”舒小婉当即追问。
“我当年的工作圈子都知道有正雄的存在，我若不把他带回去，一辈子都抬不起头的。”老俊彦只得极力狡辩。
“罢了！”舒小婉一声叹息。“再追究过往还有何意义？但是，周老板，你做得最不地道的是什么，知道吗？”
“自然。”老俊彦点点头。“我本欲跟你说一声的，一来工作纪律不允许，再则担心你从中阻扰误了我的时间。今天，虽说有些晚了，我仍由衷地向你说声对不住了。”
老俊彦起身对着舒小婉深深一揖。
舒小婉喉咙里哽咽有声，迸出一声哭腔：“一声对不起能抵得了我半生的牵挂和孤寂吗？多少个日日夜夜，我仰望天穹，拜托老天把我的儿子还给我。”
她亦起了身，却是一副送客的姿态，泪中带笑对老俊彦道：“虽然当年你伤害我甚深，今日我仍要对你和张莉说声谢谢，谢谢你们养育了正雄三十年，这份恩情我小婉永生铭记，正雄亦会终身感恩，还要谢谢你们没有给正雄改名儿，亦看得出你们的一份心意。”
老俊彦嗫嚅道：“是佳汶子坚持不让改的。”
舒小婉颔首而笑道：“那就请你代我谢谢她。但我又重新给他改了个名，取一个单字‘正’，正义的正亦是正道的正。”
老俊彦讪然道：“那又何必。”
舒小婉道：“那就与你无关了。夜深了，我不留你了。若能盘桓两日，我会带你去领略咱们江夏的风光，权当表达我对你养育了正儿这许多年的谢意。”
“不了，公务在身，择日再来相扰。”老俊彦抱拳以礼。目的虽未达成，某个心愿遂了也不失为好事一桩，终究他还是欠她的。
晴儿从西厢房里出来了，笑眯眯地跟老俊彦打着招呼，您这就要走啊。
老俊彦点了点头，回首望了舒小婉一眼，举步朝门外走去。舒小婉与晴儿一道将他送出大门外，直至消失在夜色中。
“姑，他就这么走了？”晴儿仿佛有些不相信。
“那你要待怎的？”舒小婉溺爱地拍拍她的小脸。
“不过瘾，一点儿也不像正哥说的，会有一番明枪暗箭。”晴儿颇遗憾地噘了噘嘴。
“他忌惮着你正哥呢，哪敢动真格的。回屋，睡觉。”
“睡不着。我今夜要跟你睡一屋。”
夜色掩蔽下的暗影里，有双眼睛笑出了一朵花儿。
